“你，你说什么？！”
无妄不可置信地鼓了双眼，直直地盯着楚曦，不由提高了音量又问了一遍。
楚曦不由偏头瞅了眼无妄，又扭头看看寂空，不说站在床旁的这位是如何惊讶，便是寂空大师也愣怔了几瞬。
看来，那位便是叛离师门，他在寂空大师的心中到底还是有些位置的。
毕竟曾是师徒……
只是不知道若是寂空大师知道释空的存在，那时又是何等的光景。
说来寂空的身份到底还是……
思及此处，楚曦不由得朝窗边低头默默诵经的寂空大师看去，其实她很想要知道，若是这位被世人敬仰的“在世活佛”若是知道了释空的存在，他会如何抉择。
不过这些，在她将释空交由那位夫人，成为将军之子的时候，便已不在重要。
无论将来寂空大师做了何等的选择，那小家伙都有了一处归依之地。
楚曦静静地望着盘坐在窗前，眉宇之间盛满悲悯之色，不断诵经的老者。
她知道，现在并不是告知释空身份的最好时机，她答应过那位老和尚，会让释空他自己选择。
“先时有缘与那位大师相逢，哪位大师在将这串楠木佛珠交与我之后，便圆寂了。”
楚曦朝寂空手中的那串楠木佛珠看去。
那串佛珠颗颗饱满匀称，而且尽显圆润光滑，那是长年摩搓才能够拥有的痕迹，如此一看便知，那位老和尚对这串佛珠是如何珍视爱重。
“师弟……”
无妄大师失神喃喃，往日沉肃持重的面容上被无尽的悲怆取代。
他重重地闭了闭眼眸，而后朝楚曦看来，双手合十便是垂头一礼，“我师……他在圆寂之前可有留下什么话？”
楚曦微微侧了侧身子，避过他那一礼，摇了摇头，“大师走得很安详。”
那位不仅留了话，还留了信，可是这些都是事关释空那小家伙的，她如何能说？
无妄大师闻言，失望之色溢于言表。
没有给他们留下任何的话……这是还在怨怪他们么？怨怪到临死之前都不肯给他们留下任何的只言片语。
无妄大师心中大恸。
但是当楚曦眼角余光瞥见寂空不断张合的嘴顿了顿，杏眸中有抹狡黠的光亮转瞬即逝，她的话头不由一转，“不过……”
“不过什么？”无妄大师以为楚曦是想起了什么，心中期冀顿起，不由着急地追问道。
楚曦并没有看向他，反而是直直地朝寂空大师望去，“有些事……我想要独自与寂空大师商论。”
“你！”
“无妄退下。”寂空大师缓缓地睁开了眼眸对上楚曦那双清澈的杏眸，淡淡开了口。
“是，师傅。”
无妄大师气极，但也不得不遵从寂空大师之令，退离，只不过在他离去之时，到底心中还是意难平地狠狠瞪了眼床上的坐着的小姑娘。
看着那拂手而去的背影，楚曦委屈非常地心下兀自一叹。
唉，这年头便是好人也不易做呀！
分明是为了他好，好心让他回避以免惹祸上身，却被恩将仇报地收了一记瞪眼。
楚曦看着小榻上那慈眉善目的老和尚，挑了挑眉宇，幽幽说道“看来寂空大师的授徒之路很是任重而道远啊。”
她所要说的事由事关整个北陆的安宁，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而且知道的越少也就越安全，知道得越多指不定便会惹上什么危及性命的祸事。
听到楚曦如此说，寂空大师非但没有一点不满，反而轻笑着颔首应了一句，“小施主说的确是，无妄确实还需要多经历些事由。”
只有经历的事由多了，将来无论面对何等的祸乱，才能够越镇定，才能够在乱世之中保护住整个万佛雷音寺。
而他，也才能够放心。
楚曦古怪地看了眼寂空大师，容色复杂，犹疑地说道“听到那位大师圆寂，寂空大师似乎……并没有很悲伤。”
若不是方才她在他眉宇之间捕捉到的悲色，还有那不断轻颂着的《往生经》，她几乎都要以为这位是真正地成为世外不喜不伤的西天活佛了。
听闻自己的徒弟离世，在仅仅几瞬的伤感之后便能够像个没事人一般轻笑出声。
是活佛无情，还是……对那位老和尚真的没有什么太深的情感？
寂空大师垂首轻念了句佛号，而后徐徐与楚曦说道“人之一世，有生便有死，凡是世人到底都是要经历这一遭的，而无念也不过是早一步离开罢了。”
无念？
楚曦挑眉，原来那位老和尚的讳号是无念啊——
寂空大师垂眸凝视着手中的佛珠，拇指在那光滑圆润的表面摩搓着。
恍惚之间，他似乎看见那唤他师傅的孩子，在拿到串佛珠时，那喜不自胜的容色。
一过经年，佛珠仍在，可物是人非，当初爱笑的孩子却终究还是不在了。
只是不知道那孩子是否得到了他穷极一生都想要得到的那件物什，是否……已经得到了他所想要对那个答案。
寂空大师心中默念着佛经，感受着心口不断蔓延而出的伤怀痛意，到底不住地在心中自嘲一笑，世人都道他是再世活佛，可是他这个被称为“再世活佛”的人却终究看不透生死离别。
到底他还是世人。
寂空大师勉力强压下心中伤怀，“如今这屈中仅剩小施主与老衲这个老和尚，不知现下小施主能否将无念遗留之言告知于老衲？”
“那是自然。”
见寂空大师做出一副洗耳恭听之状，楚曦不住地轻咳了几声，而后缓缓低了脑袋，垂了眼眸，轻声道
“那位……无念大师与我说了一句话，那句话让我至今都如心压巨石，寝食难安。”
寂空大师的眉宇渐渐拢起。
“他说，天灾人祸，万民流离，各军突起，意尤指南……”
“啪塔啪塔……”连珠成串的细线断裂，颗颗圆润的佛珠骤然间全部砸落在地。
楚曦霍然抬头，看着地上散落的佛珠，眼中惊异一闪而过。
她抿唇，直直朝窗边的老和尚凝视而去，“寂空大师能否为曦解惑，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寂空大师望着一地的佛珠，双手合十，闭眼垂首地念了句佛号。
当他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楚曦杏眸微眯，她在他的容色之中看见了无尽的悲悯与叹息，与那时大殿之中俯瞰世人的金身大佛面上的神色一般无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