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苏涵其实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生活会是现在这个样子的。虽然她和顾云相处过，了解到他的生活并不是标准的一夫一妻制，但对苏涵自己来说，顾云的生活方式并不是她心中理想生活的样子。她期待的幸福日子是两个相爱的人在一起，结婚，生子，白头偕老，长相厮守。而她给自己的定位也是一位贤妻良母，在安详宁静的岁月中，与何征一起慢慢老去。但是真正步入了婚姻之中后，才发现自己想象中的生活和实践中的生活相比，相差甚远。两个二十几岁相爱着的年轻人，在朝夕相处十年、二十年后，都不再是当年的自己了。而且通常，两个人都是沿着不同的轨迹发生着改变，经过岁月的沉淀之后，三十岁四十岁的夫妻两个人，两个改变过的人，很难保持过去的自己在恋爱中的模样，因为感觉和需求都不一样了。
虽然与许逸峰在一起的生活给苏涵带来了美好的感觉和对自己更深刻的理解，但她始终觉得她在做着一件不对的事情。至少是不道德的。这也不符合她对自己贤妻良母的定位。社会舆论对外遇，出轨，婚外情等等的口诛笔伐让苏涵有羞耻感，每每看到网络新闻上对这些人的声讨时，苏涵就觉得脸红。她知道自己也是其中的一份子，三观不正，没办法堂堂正正地做人了。就算不考虑这些道德底线的问题，对于何征，苏涵也觉得是非常愧疚的。她知道她在做着伤害他的一件事。但她不想伤害他，从心里面不想。她对何征是有感情的，一直都有。这件事如果被何征发现的话，后果难以想象。这好像是往家里扔了个炸弹一样，一定会集体受伤。
苏涵在自我谴责的同时，不止一次地有过想结束和许逸峰之间，用政治术语来讲，叫做不正当的男女关系。她甚至都尝试过，和许逸峰说这样长时间下去不行，必须得控制自己。但是欲望这种东西是越压抑越想念，后来发现其实根本控制不了。她的脑子经常充斥着两个人在一起的镜头，无论是独处还是在其他的场合，根本无法专心做事。苏涵从未预料过女人的欲望也会强烈到这种程度，虽然不是像男人那种侵略式的、冲锋陷阵式的冲动，但却足够有韧劲。那是一种不停歇地、会钻入各种空隙的力量，一点点地吞噬着、撕咬着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让人无可奈何。当她不停地去压抑、去克制这份欲望时，而它却总会找到各种机会膨胀起来。苏涵现在体会到了什么是欲罢不能。和许逸峰一起在床上的感觉真的是太好了。苏涵不得不承认，在压力如此之大的现代生活中，美好的床上运动实在是一个发泄的端口，是一个减压的渠道。她需要它。跳舞可以减压，也能让人感觉年轻，但产生的效果与恋情相比是无法相提并论的。和许逸峰一起，在床上，苏涵找到了活着的感觉，而且是充满激情的活着的感觉。
苏涵和许逸峰在一起之后，可以很清楚地意识到的事实是，她已经不能接受其他的男人了，只是从心里上就无法接受。她对其他的异性甚至有排斥的感觉，包括何征。何征和苏涵表达过想要上床的意思，苏涵只能躲避，找理由拒绝。她明明知道自己有欲望，却无论如何不能接受何征，不能忍受何征碰她和亲她。或许男人在没有爱情的情况下可以照样上床，但像苏涵这样的女人就不行，一旦心有所属就很难接受与另外一个异性的亲密接触。
苏涵想过向何征摊牌，告诉他发生的这一切，想过很多次。这道秘密压在苏涵的心坎上，让她承受着巨大的心里包袱，时不时就会感到紧张和惶恐。但是苏涵觉得自己一直没有勇气承担摊牌的后果。她面临的将是同何征的分开，一个家庭的破裂，还有自己年幼的孩子。说到底，婚姻给人带来的好处是安全感，而苏涵觉得自己还没有做好足够的心里准备去为了自由而抛弃这份安全感，毕竟她与何征在共同的生活经历中建立了坚实的同盟战线，也培养了稳固的感情基础。
苏涵陷入到了两难之中。
23
苏涵和林姐也没有透露过他和许逸峰的关系。这毕竟是一段婚姻之外的关系，苏涵不知道林姐会怎样看她。上舞蹈课时，苏涵除了跳舞之外，都和许逸峰保持着距离，就像其他正常的舞友舞伴一样。中午和林姐一起吃饭时，苏涵也都尽量避开有关许逸峰的话题，不去多聊什么。
这天中午，苏涵和林姐在聊天。苏涵问，“林姐，我正打算给儿子报名幼儿园呢，南三环那个连锁的惠佳幼儿园，你知道怎么样吗？”
“惠佳幼儿园，许逸峰的小孩儿好像在那儿上过幼儿园。你见过他儿子了吗？”
“没有。”苏涵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林姐意识到自己问到了苏涵的敏感话题，连忙解释，“不好意思啊，问这个让你尴尬了。”
苏涵突然明白，林姐原来是知道的。苏涵的脸红了，“没事儿。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是啊，能看出来。”
苏涵觉得纳闷，自己明明都很注意啊。“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林姐笑了，“你最近皮肤看起来更细嫩有光泽，每天都神采奕奕，精神状态可不是一般的好，明显是遭遇了爱情的样子。还有你最近经常请假哟。走得时候那么开心，根本不像家里有事儿。”
苏涵想不到自己的变化早就在细心的林姐眼中曝光了。
“那你怎么知道是许逸峰呢？”
“你看他的眼神，他看你的眼神，这种东西无需说明，自然流露出来的。”
苏涵觉得不好意思起来，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没什么的”，林姐笑着说，“别有什么压力。在我看来，这是好事。你现在的状态让我感觉到你是幸福的，这个最重要了。比起没跳舞之前的你，真是天壤之别啊。”
“但这和婚姻是矛盾的，我也很困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婚姻这种形式不见得是相爱的两个人在一起最适合的状态。你想想，长时间的每天见面，各种矛盾，经济压力，怎么可能有想要上床的感觉呢？都没有一点想象的空间啊。很多夫妻结婚久了，在这方面的频率都极低，有不少甚至就停止了。没有感觉就是没有感觉，怎么可以强求呢。在这种情况下，生活想要继续，就得各家想各家的办法。还得顾得上自己的需求。有的人就是性冷淡，没有需求，这个好说。但如果一个老公对老婆生理上没有感觉，不过对其她女子有，那就应该压抑着一直到老，直到没有那方面需求吗？这也不人道啊。”
苏涵没想到林姐思想这么开放。苏涵犹豫了一下，问林姐，“你们家是什么状况呢？我知道这是你的隐私，你不想说我完全可以理解。我本身也不该问的，但真的太好奇了。”
“这个嘛，”林姐这个时候像小孩子一样，“既然我知道了你的秘密，也无妨让你知道我的秘密。我喜欢你的性格和为人，一直把你当朋友，也愿意和你交流。我结婚已经十一年了。我在婚姻之外有异性朋友，关系亲近。我觉得我老公也有。但我们对此不做交流。日子平和地一天天过着，孩子一天天长大，看不出有什么不好。有异性朋友让我过得开心，我老公应该也是。”
“这样也行啊。”苏涵很惊讶。
“只能用那句庸俗的名言名句来表达我的想法了”，林姐依旧是笑着，“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
24
何征能够感觉到，苏涵最近这段时间脾气好了很多。何征觉得苏涵大概是适应了他当组长这件事，接受了他工作忙、压力大的这个现实，多少也能体谅自己一些了。至少苏涵没有再抱怨他加班多，回来晚，带孩子做家务不上心之类的事情。当自己和她说有事儿不回来的时候，她都是简单的回答“好”，“知道了”，就不再说别的了。苏涵这种顺从的态度弄得何征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往往是把工作安排得尽量紧凑，好有更多的时间都够早点儿回家，和苏涵还有孩子待在一起。不过在家的时候还是不能够不想工作上的事儿，孩子又闹，因此心烦的时候随时会出现。何征想着，都用天伦之乐来形容有小孩儿的这种家庭生活，但乐的时候实在是太有限了，偶尔几个瞬间就能被称之为生活中的亮点，被拍照视频放到朋友圈里去晒幸福。难道人们都没有注意到亮点之外充斥着整个家庭的都是琐碎、烦闷和无聊么。如果像何征这样，还不得不想着工作，这种其乐融融的家庭生活就更加让人难以忍受。心烦意乱，焦虑上火，还要应对随时被打扰的各种状况。与此同时，这个哄闹的场面却时刻提醒着自己所背负的责任。儿子马上就要上幼儿园，是搬到一个离幼儿园近的地方还是着手买辆车呢？何征感慨着，对于下一个阶段家里面临的紧张的经济状况感觉到了更大的压力。
何征发现，苏涵虽然和他不吵不嚷，但对他并不热情。两个人之间的交谈都限于生活中的必要谈话，除此之外，就不再有别的方面的交流了。何征有时候问苏涵的工作怎么样，舞蹈学的怎么样，她都是简单含糊地一带而过，从不多说什么。不过苏涵在家里经常都是忙着干活儿这是事实，也没有什么太多的时间去谈别的。而且有儿子在身边，苏涵的精力差不多也都放在小孩身上。孩子睡着了，他们俩都休息了，就懒得再起来聊些闲话。两人在一起已经有五年多快六年的光景，对彼此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也不太容易找什么有趣的话题去聊。关键是自己每天的压力太大，真的没有精力和心情扯些别的。聊天这件事还好说，没空就不说了，但苏涵一直对自己求爱这方面表现得冷淡，这是两个人的事儿啊，她总是不感兴趣，自己有什么办法。之前就是应付，现在连应付都不愿意，直接拒绝。何征想，这么发展下去，他们俩都可以直接过渡到分居的状态了，自己如果有欲望的话是不是该早早断了这个念想儿比较好。
这个周四的晚上，八点多钟，苏涵下舞蹈课进了家门。何征正在沙发和儿子一起玩拼图。苏涵上个星期买了几块简单的拼图试着给孩子玩，没想到他非常顺利地都拼好了。而且没过几天，就拼得滚瓜烂熟。今天晚上何征在家，儿子向何征显摆着他的新本事，何征觉得很惊讶。
“苏涵，明睿什么时候会拼拼图了？”何征见苏涵进来，兴奋地说。
“几天以前。这种东西好像不用教，小孩子天生就会吧。”苏涵说着，去洗手换衣服。
等苏涵换好衣服出来，她叫儿子去洗漱。儿子正玩在兴头上，不愿意动。
“让他再玩会儿吧，看他拼得还挺有瘾。”何征一旁说。
“明睿，再玩五分钟啊”，苏涵指指墙上的挂钟，“五分钟之后就得去刷牙洗澡了。”苏涵说着，从包里掏出手机，在儿子身旁坐下，一边等他拼好手上的拼图一边划着手机。
过了一会儿，儿子把拼图拼好了，苏涵拉着儿子的手去了卫生间。
何征看着儿子拼好的拼图，心里想着，小孩子长得可真快，不知不觉间就有了这么多本事。这时，苏涵留在茶几上的手机响起，一个未接来电。何征没当回事，心里想着等苏涵给儿子洗澡出来告诉她一声。接着，手机屏幕上一条接一条地短信闪烁着，让何征觉得非常奇怪。平时，他和苏涵都是各用各的手机，这也是结婚的时候就说好了的协议，何征也从来都不会想要去碰苏涵的手机。但是何征今天实在是太好奇了，这么晚了，是谁还在找苏涵呢。手机还在他的旁边闪着。他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没能禁得住诱惑，用苏涵的生日解开了手机密码。
是许逸峰的电话和短信。
何征看过短信，怒火中烧，甩门而去。
25
何征匆匆忙忙地跑了出去，一时间不知道该往什么方向走。他两手握着拳，气得浑身发抖，感觉所有的血液都在倒流，大脑已经不能思考什么问题了。愤怒，愤怒，还是愤怒，这是此刻何征能够感觉到的唯一的情绪。下意识地，他朝每天上班的方向走去。
何征没有想过苏涵会这样对他。他们在一起那么久了，同甘苦共患难，一起生活一起养育儿子，她怎么会背着自己和别的男人交往。何征是那么的相信苏涵，从来不会怀疑她什么，他认为苏涵和自己一样，清清白白，一心一意地为这个家而付出。想起这些天，这些年自己为了能让一家人过上好生活而做出的努力，承受的压力，何征瞬间替自己觉得不值。难怪苏涵对自己不冷不热，原来是这个原因！本以为是家务活儿、孩子占据了她的精力，整了半天是她把热情给了别人！何征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打击震撼到了，被本能的妒忌燃烧着，无处发泄，无处释放。他甚至都没法转身回去和苏涵打一架，因为他们有约在先不能私查对方手机，这真是一种牙被打掉了往肚子里咽的感觉。
何征走着走着来到了一个饭店门口。走的时候快速套上了白天出门穿的裤子，还好里面装着钱包。他走进去点了个凉菜要了一瓶白酒。何征平时基本不喝酒，除非是和同事或领导一起应酬的时候才喝一些。今天他实在是没辙了，这种丢人的事情能和谁说去，只好依靠酒精来安慰自己，借酒浇愁吧。两杯酒很快下肚，何征觉得人晕晕乎乎的，但是痛苦的感觉非但一点儿没有减少，反倒更浓了。突然间，小惠的背影就那样地浮现在眼前。最近这两年，当责任和压力填满了和苏涵一起生活的角角落落时，当争吵过后积累了越来越多的不满之时，何征就想起过小惠。如果和小惠一起生活，日子是不是会不一样呢。小惠乖巧，顺从，对自己那么喜欢甚至有些崇拜，即使婚姻出现问题，何征相信她也会听他的。小惠和何征妈也应该会相处顺利，那么生活中的很多东西都和现在不一样，至少他们不会住在现在这里。何征并不是后悔，他对小惠从来没有过像对苏涵那样热烈的感情，那种不顾一切地爱恋和付出。就算是为了对得起自己的感情，也一定要那样选择。那是必须的。他那时坚信和苏涵在一起一定会幸福，是谁都代替不了的。但是当现实像一把无情的杀猪刀一次次立在他面前时，何征不知道如何用自己的肉身来抵挡。
何征又喝了一杯酒，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小惠的身影依然是挥之不去。或是他自己也没打算去挥。有个影子总比没有要好，多少是个寄托。衣服兜里的手机在一边响一边震动着。何征掏出手机，是苏涵打来的电话。何征把它给划掉了。
手机搁在桌上，何征看了一眼，把它重新拿到手里，翻到了电话簿里。小惠的号码在那儿。何征深吸了一口气，按响了那个号码。
手机唱起了歌，何征不知道那是什么歌，好像也没听过。手机唱过几句歌词之后，传来了小惠的声音，“是何征吗？”
何征一下子心跳加速，紧张起来。“是，是我。”
小惠的声音听起来比何征镇定得多，“你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了？”
“没什么。想问问你怎么样了，好久不联系，突然想起你了。”
“我挺好的。你在哪儿啊？怎么觉得你周围的声音乱糟糟的，听不太清楚。”
“哦，我在饭店。”何征把话筒靠近嘴边，提高了音量。
“这么晚还在吃饭？和朋友吗？”
“没有，我一个人。”
小惠沉默了。何征也沉默了。
“有时间见个面吗？”何征问。
“有。”
“什么时间？”
“现在吧。”
小惠的回答吓了何征一跳，“这么晚了，你方便出来吗？”
“方便。你给我个地址，我去找你吧。”
何征看了一下表，已经九点半了，“太晚了，你告诉我地址，我去找你吧。”
“好。”
小惠给何征发了个地址。何征迅速结账，在门口招手叫了一辆出租车，向小惠给的地址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