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未见过王亮，从未见过这样的一张脸，或者也可以换一种说法，我从未见过一个人可以丑恶到如此叫人惊悚的地步，仅仅就是那一张脸，仅仅就是看一眼，我就感到浑身的不自在，胃里面一阵犯恶，心脏收缩，胸口发闷，全身的汗毛倒竖，鸡皮疙瘩暴起。是的，一点都不夸张，在我看来，这已经不是一张人类的脸了。
我站在王亮的病床前看着这一副骇人的景象，我的身边站着陪同而来的刘医师，另外一边是小孙，ava不在，她去洗手间了，她吐了。
眼前的这个人手脚被绑，平躺在床上，脸上没有鼻子，只有两个令人作呕的黑洞，唾液从歪向左侧的嘴角边淌下，脸颊两侧的肉挤成一堆，肆意的扭曲着。据说已经打了麻醉剂，现在是半昏迷状态，但他的眼是睁开的，嵌在那张像是用猪皮和蜡块搓揉成一堆的狰狞的脸上，眼皮抽搐着，几乎看不见眼黑的瞳孔，斜斜往上翻着，恶毒，但似乎充满了恐惧。
“他这样子，真的是睡着的吗？”我怀着绝对的质疑，小声问身边的刘医师。
“是的，我们给他做过脑部神经扫描，一切正常，他的这种情况应该属于脸部遭受创伤后造成的神经损伤和肌肉群组织痉挛。我想，他应该是又做噩梦了，脸部的表情是下意识反应，可能是他之前伤的太厉害，脸上的好几处皮肤都是从他身体的其他地方移植过来的，所以，看上去十分吓人。”
“他一直都是这种样子的吗？白天醒的时候也是？”
“不是，偶尔才会，而且，只有在做了恶梦，或是精神极度紧张导致癫痫发作的时候才会。”
“他还有癫痫病？”我吃惊的问。
“嗯，他身上的毛病确实蛮多的，还都是些令人头痛的病。”刘医师皱着眉头道。
“你是指艾滋？”
刘医师摇摇头，唉声叹气“关键，他还很不安分，搞得我们医院上上下下都很头大，简直就像是一颗定时炸弹。”
“怎么说？”
刘医师叹了口气，苦笑道“一开始，我们还曾试着让他和其他病人在一起活动，但他的情绪总是很不稳定，喜欢一个人躲在角落里自言自语，时不时便会暴燥不安，甚至攻击其他病人，经常还会自残，弄得满身是血，护士们都不敢接近，事后给他处理伤口也是非常的麻烦，因为他永远不可能会好好配合你。后来实在没办法，只好把他隔离起来，单独看护，可是这样，就得专门抽派一个护士照顾他。你们是知道的，我们医院人力和财力本来就十分有限，长此以往根本就不是办法，可我们偏偏又联系不上他的家人，为了这事，院长也是满肚子牢骚，常常无端发火。”
说完这些，刘医师朝我很灿烂的一笑，道“不过，这下可好了，你们终于来了。”
到这里，我才知道为什么王亮会被安排在防卫最森严的f病区了，也知道为什么他会手脚被缚享用单人病房了，更明白为什么医院会打破探视时间、探视人数的规定，在我和ava刚讲完对警卫男子的猜测正打算出门抽颗烟的时候，便派刘医生匆匆赶来接待我们的原因了。我可不想就此背上这么一个大麻烦，但是，我也不想失掉这样一个好机会。
于是，我连忙道“哦，刘医生，你千万别误会，我们和他可没有半点关系的，只是受朋友嘱托，过来了解一下情况的。”
刘医师脸上转瞬露出失望之情，甚至还有点恼怒，但好在我话锋一转，紧接着便说道“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我想，我朋友那里应该会有王亮家的消息，等一下我试试，看能不能帮你们联系到他的家里人。”
刘医师果然瞬间又转忧为喜，伸手与我相握，道“太好了，那就有劳了。”
我笑笑，回道“没什么的，小事一桩。”
接下来，我们又聊了聊王亮的具体病情，还有一些他住院后的行为和表现。
不久，ava便回来了，不过，始终站在门口的地方，一直没敢进来。
大约三点钟的时候，我们离开病房，我恳请刘医师带我们参观一下医院，他欣然答应。转身跨出房门的一刻，我意外的发现王亮那双原本睁着的眼睛，不知何时闭上了，似是沉沉睡去，脸上也没有了狰狞的表情，只是，看上去更加诡异了。
医院比预想的还要大，收容了将近400名精神病患者，根据病患的不同类型和其患病程度，以及危险系数，分别被收容在a、b、c、d、e、f6个区域。整个医院有两栋主要的建筑，称为一号楼和二号楼，被一块如足球场大小的围场隔开，一号楼在围场的东侧，二号楼在围场西侧。围场中央有一道厚墙铁网，靠近一号楼的这一边种植了一些树木花草，修葺了一个池塘，靠近二号楼的那边则是一片空旷的草地。a区和b区以及医院的行政、医疗同在一号楼内，其中，a区的环境最为宽松，距离医院大门仅一墙之隔，各项设施也最齐备，据说，里面所住的病人都是一些有经济支付能力的；b区则不然，大多是一些没有经济支付能力的低保或无保病患者，但它却同时是所有区域当中占地面积最大的，也是人数最多的一个区域；c区听闻是在围场边外侧的一个劳作工厂，由于院方有严格规定，禁止外人入内，所以我们并没有机会一窥其貌；d区、e区和f区都在二号楼内，里面绝大多数都是从监狱或者拘留所直接转送进来的患有精神疾病的罪犯，当然，也包括了一小部分不听话、必须严密看管、被定性为危险分子的家伙，就像王亮这样的。
说实话，这里和我想象中的太不一样，我原以为，会是一个乱哄哄的但却单纯、有趣的世界，可实际上，这里更像是一座僵尸的监狱。我所见到的，是一条条无声而落寞的身影，一双双空洞而呆滞的眼神，仿佛失去了灵魂一般。而我所呼吸到的空气里，无不到处弥漫着的一股让人透不过气来的压抑，夹杂着莫名的烦躁与怒气。我对这样的氛围心生厌恶，如果呆久一点，我觉得，即便是一个正常人，也很可能最终疯掉。
下午四点左右，我们告别刘医师，驾车离开了这家精神病院，我担心梁雨舟遭受的意外会再次发生在王亮身上，所以临行前，嘱托刘医师一定要看好王亮，并承诺，自己将会在两到三天内带着王亮家人的消息回来。
我将车子开得飞快，ava坐在副驾驶座，始终沉默不语，而小孙则显得异常兴奋，左一个问题接着右一个问题，却都是关于那个警卫的。看样子，我是碰巧蒙对了，而他对我碰巧蒙对的那些事情，很是着迷。
我耐着性子一一向他解释，小孙认真的听着，脸上是极其虔诚和崇拜的神情，并不时发出惊叹与赞美。但我一点都不觉得这有什么好自豪的，也不觉得有什么稀奇，我反而是对他前后所表现出来的截然不同的态度而感到有一丝好奇。因为我记得很清楚，当我们刚踏进那间病房的时候，看到那副诡异的画面，我的胃部都明显收缩了，背脊一阵冰凉，瞳孔也由于那一瞬的过度震惊而开大，ava更是当场便呕吐出来。而他——小孙——这个在我印象中一向喜怒形于色、毫无心机的年轻小伙，却在那一刻表现得出奇镇静，毫无任何反应和表情，简直就像没事人一样。我当时还有意无意的问他，是否王亮之前就是这副模样？他却回答我不是。他说，王亮之前一直都是重伤昏迷，醒过来后，便表现出疯态，没过几天就被强行送到了这里，他也是受了高义之命，才跟车过来瞧个究竟，之后，便再也没有见到过王亮。
那么，难道仅仅是因为他对这一幕早已司空见怪，所以见怪不怪了？
“小孙，你刚才好像一点都不觉得吃惊么？”我问道。
小孙俯身探前“什么？”
“我是说刚才我们见到王亮的时候，我们都被吓到了，但我看你一点都没什么，真看不出来，你还挺厉害的嘛！”
“啊！您说这个啊。”
小孙开始习惯性挠头，赧然的解释道，“可能是看了半年多了，看习惯了吧。”
我呵呵一笑。
“小孙。”
“唉！”
“这几天我会很忙，要不，你过来帮我吧？”
“哎？您是说，让我跟在您身边？”
我点点头，“嗯”了一声，并从后视镜中关注着他的反应。
小孙天真的笑了，雀跃道“那真是太好了，不过，我要回去问问我女朋友，还得向董事长请几天假，对的，马老师，需要多久呢？”
我不答反问“如果我让你干脆以后就一直跟着我干了，你愿意吗？”
小孙现出意外和犹豫的表情，艾艾道“这个我我要和我女朋友商量一下，马老师，可以让我考虑考虑吗？”
“当然。”
我耸耸肩，道，“看你自己的心意。”
小孙郑重其事的想了想，而后说道“那我晚一点给您打电话吧，行吗？”
“好。”
我微微一笑，一转头，瞥见ava正侧着脸在看我，我朝她咧咧嘴，掏出一根香烟咬在嘴里，点燃，轻轻踏下油门，驾着我的现代车呼啸着飞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