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老三回来没？”“没。”前台小妹机械的回答。
“妈哟！硬是躲起嗦？”他再打谢老三电话，要么通了没人接要么就是通话中，微信也不回。他家在哪自己都不知道，王爻怪李科长，当时还担保。但怪他也没用，他还想办法给自己付了点首付。要怪就只能怪自己，搬起石头砸天。
一哥们邀请王爻参加知识产权年会，可真早，离过年还有近一个月，这应该是2018年全中国最早的年会吧！“来嘛，看文艺表演，然后就喝酒了。”“我早就戒酒了啊。”“来嘛，有个美女介绍给你，之前就想给你说，搞忘了。”王爻答应了。见见也好，冲冲喜，开个好头。
正吃饭，陌生电话一直响，网贷还有几天啊，应该又是推销贷款的吧？王爻摁了，它又来，成都的号码，催款骚扰的太多了，陌生号码轻易不敢接。
它坚持响，有点不对劲，王爻观察了半天，终于接起来，原来是高中同班的刘进帮另一个同学请客——生二胎办酒。这客也请得太远了！最近同学中流行生二胎？王爻知道的就有好几个在逼着老婆造第二胎，有个消息灵通的去年就生了。
王爻去不了，跟那个同学基本没打交道。不过，既然都绕着托人来请，那就让刘进帮带五百块钱去吧。刘进问：“你的呢？人家都第二个了哦。”王爻敷衍：“快了快了。”刘进安慰他：“没事，小学教我们美术的胡老师，五十多了，也才刚要小孩呢。”“啊？”“以前两口子丁克，潇洒，没负担，现在觉得还是有个小孩好，所以才刚要。”这就后悔了？王爻其实现在也挺后悔，如果能从头再来，他一定二十多岁就结婚，在最好的年纪跟同样最好年纪的姑娘结婚，早早地生一双儿女……跟思彤的那个孩子如果要的话，也两岁多了……现在，找谁生呢？实在不行，去人工授精、试管婴儿吧。
谢老三可以躲着不见，老夏就不同了，王爻去过他家。
课题报告的尾款一晃他又拖了两个多月，逼急了，他找了各种理由：领导还有意见；他自己找了人参与了修改……这哪行，不合行规，明显单方违背合作协议嘛，虽然只是口头微信上约定，剩下一万多块钱，换平时王爻真不得跟他急，现在手上没钱，外头欠债，吃饭钱都没了，淹在水里要活命，只有捞他这根稻谷草了。
王爻一早跑到他家里，坐到中午，他终于憋不住回家来了，他蔫头蔫脑又无可奈何地对王爻说：“兄弟，不要这么催，催也没用，再催，把我催急了，我哪天出了事，大家都没得搞。“他老婆开口骂：“你个遭灾的，到处欠钱，这日子咋个过？”老夏对他婆娘一顿吼，涨红着脸对王爻说：“不催，我分期还你，有了我就给你。”
“好吧。”
王爻吐了只有自己听得见的两个字，推开门，外头狗日的又开始冷风夹雨了。王爻把拉链拉到顶，把衣领立起来，手伸进衣袋，手机在手旁震动起来，老家单位的电话又来了，叫他回老家签字，必须要本人。妈的，刚才从老家回来，不早说，真的是日不死人捣死人啊。“搞快点哦。”对方还在不知好歹地催。辞个职都这么麻烦。
王爻屁颠颠地又赶回老家去，屁钱没赚到，天天在路上跑。
在离职手续上签完字，留下卡号，省公司要给一点补偿。走出单位大楼，他长出了一口气，心里的千斤巨石跌落一地，两个人在大门口说事，是以前厂里的，王爻看了看，懒得招呼他们，走出大门，他跟原单位十多年的关系彻底就断了，再也不用两头扯两头跑了，从此他也再没有高温补助、清凉饮料、烤火费、工会钱了，他彻底失去组织了。
晚上，他跟两个同学大醉一场。趴在桌子上，他嚎叫着想唱歌，却唱不出来。
和老马再一起见章万峰时，他眼神怪怪的，等老马关上办公室的门后，章万峰黑沉着脸望着桌面终于说话了：“上次给你打电话，你不接！”“啊，什么时候？”其实话一出口，他已基本想到是哪一次，但他只能装。“大概半个月前。”章万峰提醒：“星期五下午六点半样子。”是的，就是他从谢老三那催账回来，章万峰连打了三次电话，他以为章万峰又要找他喝酒神吹就没接。看着章万峰冷冰冰的脸，只能先圆过去：“哦哦，好像是有一次，我谈事情，把手机调成静音，然后和女朋友看电影，没拿手机，回来很晚才看见，太晚了，就没回电话，发了条短信，说第二天打电话又搞忘了。”“那天，我把王总叫出去了。”老马在旁边配合，章万峰深深吸了口烟吐出一个大烟圈，眼睛盯着慢慢扩大的烟圈幽幽地说：“那是我们确定供应商，领导在旁边，我还特意开的免提。”
好像突然间掉进了深坑，王爻心里万般懊悔！耳朵里“呜呜”地在轰鸣，老马在跟章万峰说着啥，王爻都没听见，生活又把他当麻辣串给“烫”了。
花园里，腊梅开得正艳，旁边红梅也满树的花蕾了，王爻走近细看，“啊”了一声，“怎么啦？”他妈在旁边摘豌豆尖，停下来问。“去年是红梅，现在咋全变成了粉白色？”“就是，不晓得啥时候颜色就变了。咋回事喃？”
王爻心里一紧，是不是要出啥事？
成都街上密密麻麻到处都是提包拉箱的人，又马上要过年了，王爻在谢老三那间仅容得下三四个人的小办公室里坐了多半天，谢老三就是不现身。“要喝茶吗？”前台小妹一边打游戏一边问。又一次无功而返。
天府广场上的led里滚动播放着各级各部门坚决打击拖欠农民工工资专项行动的视频，领导坚定地对记者讲：“一定让农民工回家过好年！”“是哦，让农民工过好年，谁能帮下我这个‘民工’呢？”王爻隔着屏幕问领导。半个月前，财政局支付中心的人也用了一样的话告诉王爻：“领导发话，各类支付资金都暂停，先给农民工发工资。”
再到公司找谢老三，还是不回消息不见面。“告他龟儿子。”何摄郎吼。一阵热血涌动，那就告他。
法院传票发过去，他不来，缺席审判，依旧还是没反应。申请法院强制执行。“如果人还不现身呢？”“那就查封公司资产。”他公司？那一个小单间，除了两张桌子和一台破电脑，还有啥？
王爻狠了狠心，再敲开老夏的门，他正给小孩换衣服，见王爻进来，收回眼光不说话。“兄弟，要过年了，你说的分期给。”老夏停住了，小孩的大眼睛盯着王爻，老夏张了下口又闭住了，继续给孩子换裤子，小孩拿着风车对王爻笑。十多分钟后，老夏拿起手机到门口，王爻看着小孩，眼睛可真大。老夏把手机扔到床上，抱孩子进里屋。半个小时后，老夏开口了：“微信转了。”王爻打开，一万二，他看了看灰头土脸的老夏，叹口气道：“谢了。”
一转身，给了守在门口的施工队一万，王爻手上又只有两千块钱了。
暂时没其它进账希望了，回家吧，有钱没钱回家过年。
上次跟郑荟看了《芳华》，好像没啥实质性进展，她没问房子车子，但王爻觉着也该谈这些了，既然没谈，那就卡住。看她朋友圈，她天天忙着跑渠道，忙着参与各区域年底大会。
6
电话响了，爻妈声音沉重，王爻姨父去世了。
放下电话，王爻的脸色像那白色的梅花一样。
大家忙忙地赶到现场，姨父躺在板子上，原来肥胖宽大的一个人现在很瘦很小。
一两个月前，某天早上醒来，王爻脑子里突然蹦出丧葬的画面，他心里有点害怕，但不敢去深想，也不能说，家里和亲戚中那么多老人。这种突然迸出来的念头有时灵验过很多回……前几天，红梅变成白花……没想倒是姨父。
姨妈双眼红肿，已经哭得没力气了，“我也不想活了哦。”大家赶紧哭着劝。
下葬的山坡上，盘山公路蜿蜒穿过，这里是姨父年轻时开拖拉机拉石头的地方。那时，王爻跟表哥一起给他送午饭，他坐在路边吃，除了拖拉机的嗒嗒声就是风吹过松林的声音。石头拉完，几个小孩坐在拖拉机空车厢里，拖拉机在盘山路上滑行……王爻看着眼前这一座新坟，心想：“也好，这地方他熟悉。”
父母在里面睡了，王爻一个人在客厅里，没开电视也没开取暖器，他不怕冷，但心里有一丝凉意，他好想就这么一直守着父母。他知道自己经到了失去的年龄了，爷爷奶奶辈都走完了，现在轮到王爻的上一辈了，姨父第一个走，接下来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他有很多话要找个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