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xt5200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烟尽白日归 > 第四十七章 所谓恶人
    窗帘轻薄被微风掀起,阳光浇在阳台、又泻至地面,是一番温柔光景。

    外面有鸟叫虫鸣声,楼下是许多人的谈话声,而烟雀耳畔只有他的声音。

    他说,给得了。

    楚尽究竟是什么意思,烟雀下意识的回避,她不敢追问,怕是自己自作多情,会失望。

    “你受伤了?”她问。

    话题转变的巧妙,楚尽讷讷的应了声。

    烟雀招招手,示意楚尽过来。

    楚尽走过去,俯下身,目光正巧落在烟雀的腕子上。

    离她近了,楚尽闻得到她身上的清香,尤其熟悉、尤其亲切。

    他莫名眷恋,是藏匿在身心深处的本能。

    这数千年来竟是这样绵长寂寞,楚尽突然尝到思念到极致的感觉,他不知自己在想念什么、怀念什么,仿若灵魂害了相思病。

    他脑海中的记忆是无底深渊,情绪却带着他拼了命的往里钻,追溯、再追溯。

    屋里静悄悄的,楚尽偏头去望,见的是昏惨惨的日光。

    他一毫一厘都记不起,曾经亦是虚无、空洞。

    楚尽尚晃着神,其间见烟雀捻起腰间骨笳,要去刺自己指头。

    楚尽眼疾手快,当下按住烟雀的手,转头间,正巧烟雀也抬起头来。

    离他如此近,这数千年来,唯独在烟雀梦中出现过。

    他的呼吸、心跳、体温,却是梦中不曾有的。

    “你做什么?”楚尽问。

    他的气息洒在烟雀鼻尖,挑拨着她的心弦。

    她听见楚尽心脏跳的颇快,可他人却面不改色的。

    “不做什么。”烟雀编不出像样的谎话,只是否认。

    她觉得楚尽的语气稍有些冲,看着她的眼神亦是极具侵略性,总之不是什么好态度。

    她的血比仙草的疗效要好,方才她是意图用自己的血来医他受伤的肩,可如今看来,楚尽是不许的。

    她垂下眼眸,不再去看他的双眼。

    烟雀倍感窝囊,这好没道理,堂堂阴界尸尊,三界都是可以叫她横着走的,偏偏一物降一物,但凡遇到楚尽,必然处处打个折扣。

    开门声响的突然,任双当先踏进来,叫道“老楚啊,你猜”

    话没说完,任双脚下急刹,石化在了房门口。

    他的脸霎时没了血色,黑青黑青的,似撞邪了。

    一众人探身进来,皆僵在了原地。

    就这一眼,可是搭了命瞧的。

    站在他们的角度看,烟雀坐在地上、背靠着墙,楚尽俯在她面前,是吻上了。

    毋庸置疑,人俩手还牵着呢!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是自古以来事故频发的当口,光是说一说便足矣让人浮想联翩,更何况还叫他们给撞见了。

    狗血剧情在他们的脑海里翻腾,一个人一个样儿,越想越心坠。

    当事人倒没怎么样,反而是他们有种百口莫辩、跳进黄河洗不清的无力感。

    他们浑身僵硬,不敢多动一下,只恨任双,痛恨任双是个急性子,没敲门。

    楚尽他们相处的久,念在多年情份,这货大概率不会挑他们的不是,可烟雀是否计较可说不准。

    关岐山斗魔教灭西山,烟雀十有八九是阴界尸尊,谁又拿得准尸尊心性?

    万一动了灭口的心思,吕局长也护不住他们。

    哪里有人敢起哄,房间里的空气都凝滞了。

    赵柘也苦恼,埋怨任双这急脾气什么时候能改改,这回好,搭命一搭搭一窝。

    他也着实没想到,楚尽竟是这样胆大妄为,是真活腻了。

    方才送走姚钱树,赵柘从任双口中听说楚尽喜欢烟雀的事,他原本觉得没什么不好的,楚尽像个人总比不像人强,以往他们给楚尽贴的标签和已经成型的固有印象,也该撕一撕、改一改了,不正常的事发生在不正常的人身上,看似离奇、实为线索,不然怎么扒出楚尽的真实身世?

    楚尽这样的人,是不能以寻常思维去判断的,如今他开窍,称得上好苗头。

    更何况,那人平日总板着一张冷硬面孔,谁看谁不迷糊?心都跟着凉半截。

    若真能同他们多说说笑笑,自然是好。

    可如今,赵柘有些心慌,烟雀他敬而远之还来不及,楚尽倒真敢往上凑,真真是色胆包天,可别招了什么灾祸来。

    楚尽不晓得这些人心里琢磨着的小九九,他自然的站起身。

    “什么事?”他问。

    大伙谁也不说话,赵柘感觉自己的腰眼被身后站着的沈郁狠狠的捅了一下。

    “不是什么大事,李侗被送去九令局养伤了,吕局长不是给小吕请了一位教习嘛,人来了,正和小吕在楼下谈话呢,我这不是想着正式介绍一下,叫你和烟雀下楼呗。”赵柘一气呵成,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

    “赵柘叫我下楼,你们来做什么?”楚尽看向其他人。

    楚尽并无他意,他只是单纯的不解,纯粹是字面意思,可在大家伙儿听来,楚尽这是埋怨他们没理由的搅和了自己和烟雀,来的忒不是时候。

    话里话外,似乎要同他们算算账?

    “我是想先上来让你猜猜那教习是谁,没没想到你”任双连忙解释。

    “我怎么了?”楚尽疑惑。

    “没怎么!没怎么!”任双险些咬到自己舌头,恨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绝对是跟吕阳呆的时间久了,脑子不转弯。

    沈郁担起任双的散架子,接道“关曼担心烟雀情况,我又惦记着镯子的事,所以一起上来看看。”

    “烟雀还好,镯子她不要了。”楚尽将烟雀扶起来,接着说“我猜那位教习是姚钱树。”

    “我就说老楚肯定能猜出来。”赵柘笑着打趣任双,道“不问还好,一问反倒多余。”他说着,自然而然的招呼着大家往外走。

    “老楚脑袋灵光我知道。”任双屁颠屁颠的跟上,恨不得赶紧踏出这是非之地。

    “是你脑子不灵吧?”沈郁也紧跟上“叫他猜就肯定是他认识的人,九令局他还认识谁?吕局长肯定不能亲自来,信不信,再过半个时辰,姚钱树这名他绝对忘了。”

    “早说呀!”任双傻笑起来,低声说“再过半个时辰咱再叫他就好了,说不定生米也煮成啊呀!”

    “啊?”关曼眨了眨眼,特别无辜“我不小心的啊,忘记你腿上有伤了。”

    “奶奶!”任双可气又可笑,好一通唏嘘,道“您眼睛没事吧?我腿上缠着这一圈圈的您瞧不见啊?小拳头攥着往我伤口上砸,您好歹琢磨琢磨,我也没瞎啊!”

    “就不爱听你说话怎么了?”关曼心里憋着笑,趾高气昂的扭过头。

    大家来言去语的闹着,话题却都巧妙的避开楚尽和烟雀的事,说的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玩闹话。

    烟雀下楼间,瞧见了这位大伙口中的“教习”,她坐在楼下,背对着楼梯口。

    她的头发又黑又亮,编着两条辫子搭在左右肩头,头上戴着一顶帽子。

    烟雀瞧见她的后脖颈中央,有一颗不大不小的红痣,细看那并不是痣,而是启清砂。

    启清砂烟雀绝不会错认,看来她是十二阁的人。

    每当十二阁招收新弟子,会在每一位弟子的后脖颈中央点上启清砂,若其不呈色或呈黑色,十二阁是不收的,只有呈红色,才有资格进入十二阁。

    启清砂在脖颈后看似为一颗红痣,实则是监督弟子修为,如若修为达到一定程度,启清砂便会逐渐变淡,最后转为无色,便代表这位弟子可以结业离开十二阁。

    她这样启清砂尤在,却离开十二阁的,罕见。

    如若启清砂没有消失,弟子却要离开十二阁,十二阁阁主务必会在弟子离开前消掉启清砂,绝不会让其带着启清砂离开十二阁。

    十二阁戒律森严,从未出过这样的差错,更何况此人现下为九令局效力,算来亦是十二阁麾下。

    “我来介绍一下,这位名叫姚钱树,吕阳的教习,暂时接管第七处。”赵柘回过身,又对姚钱树说“这几个方才你都认识了,这两位,三处楚尽,五处烟雀。”他学着姚钱树指人的模样指了指楚尽和烟雀。

    姚钱树似笑非笑的看向楚尽,道“幸会。”

    语毕,姚钱树转头盯上了烟雀。

    姚钱树目光非凡,烟雀发觉她看着自己的眼神不似世人恐惧、不似旁人拘谨,反倒有些怅然和干涩,还有一丝狂热。

    她的喉咙动了动,却什么都没有说,仿佛有所顾虑,心思亦在无言中蒸发殆尽。

    赵柘一席话点醒了烟雀,此人姓姚。

    十二阁的最后一阁————十二阁,是一个绝密的所在,无人知晓其中修炼的是何法门,其所在之处亦是十二阁的禁地,尤其神秘。

    烟雀在十二阁修炼之际,便对其多有好奇,可却未曾听闻一丝一毫关于它的见闻,直到她坐上尸尊的位置,才听说些许关于它的传闻,却依旧知之甚少,只言片语罢了。

    传闻十二阁最后一阁由云洲四大望族组成,累世为其效力,也只有这四大望族的人知晓其中奥秘。

    这四大望族便是姚、傅、何、杜四家。

    如此便说得通,姚钱树如若是最后一阁姚家的人,她此生都须得为十二阁效力,启清砂到死也消不得,可谓生是十二阁的人,死是十二阁的鬼。

    烟雀思量了这样久,姚钱树却还是看不够似的,痴汉一般盯着烟雀。

    她文质彬彬的摘下帽子,面带微笑的往烟雀跟前凑了凑。

    “您好,久仰!”她微微鞠躬,字正腔圆的说道“百闻不如一见,我真的特别崇拜您!”

    众人哑然,想不到这姚钱树对他们横眉立目的,倒是会捡高枝儿爬,上来就认大小王,拍起马屁毫不含糊。

    “方才来去颇急,没跟您打招呼,实在是太失礼了。”姚钱树搓着双手,扭捏着从裤兜里掏出纸笔来,恳切道“能不能请您给我签个名?您要是不方便也没关系,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众人眼睁睁的看着烟雀接过纸笔签下名字,又眼睁睁的看着姚钱树如获至宝一般连连道谢。

    她欢天喜地,脸上的笑可不是寻常下属见了领导俩眼儿一眯、硬挤出鱼尾纹的那种谄媚。

    她是发自内心的喜悦,无法抑制的流露在外。

    “看来是真爱啊?这是追星来了?”任双傻眼。

    “姚钱树许是知晓烟雀身份。”沈郁声音极小,悄声继续说“她说百闻不如一见,烟雀来到七系才多少时日?哪里够她‘百闻’的?”

    “起码她还能‘闻’呢!”赵柘阴阳怪气,他别说‘闻’了,查都查不到,全靠猜。

    姚钱树既是十二阁的人,对烟雀‘百闻’再正常不过,不闻才叫个稀奇。

    她心里清楚自己的身份瞒不过烟雀的眼睛,兹是她瞧见自己颈后的启清砂,她在烟雀眼里也就是个“半透明人”。

    那半边不透明的,关乎十二阁的最后一阁,她坚信烟雀即便猜出她身处最后一阁,也不会开口盘问她什么,再则,最后一阁的事,她也说不出来。

    为最后一阁效力的人,须得在入门前服用一颗烙丹,有关最后一阁其中之事,若有泄露之意,烙丹便会在体内发作,灼人肺腑、刺人咽喉,使其不得作声、不得动作,只有浑身虚脱、痛的打滚的份儿,直至念头打消。

    这样的苦姚钱树未受过,她也不想受,太惨烈了,且十二阁解尽天下事,这事儿绝对会传进阁主耳朵里,回头没自己好果子吃、更无立足之地。

    “你姓姚,哪个姚?”烟雀问。

    “女兆姚、日匀昀。”姚钱树正了正身形,正色道“晚辈姚昀,有礼了。”

    “姚昀?!”赵柘难以置信,鼻子都歪了,质问道“你不说你叫姚钱树吗?”

    “大叔,我逗你的,那名儿多土啊,你当真了?”姚昀抬手戴上帽子,眼神清清白白,倒像她被耍了似的。

    “哈哈!高手啊!”任双狞笑起来,他耸了耸赵柘,冷嘲热讽道“瞅见没有?这叫恶人自有恶人磨!”

    说得好,恶人自有恶人磨,说得真好。

    赵柘和姚昀互相看着对方,都带着不怀好意的笑。

    赵柘摸着下巴上的胡茬,笑的又痞又邪;姚昀扶着帽檐,笑的又阴又损。

    说起来也荒诞,许多人这辈子都在被教着如何正直、如何诚实、如何光明磊落;而最后一阁的人,生下来就被教着如何撒谎、如何隐藏、如何避重就轻。

    对于他们来说,不露声色的察言观色是血液里流的,面不改色的信口开河是骨子里带的,他们随时随地调整自己的情绪、态度、表情来匹配自己要说的话,随时随地的塑造形象,再打破。

    更绝的是,很多人接触过这些人,对他们的评价却一水儿的高,十有八九都竖大拇指。

    也是,拿现在来说,姚昀承认自己扯瞎话逗人,赵柘却一点也不觉得她没分寸、招人烦,反而觉得这姑娘挺有趣儿,还挺自来熟呢。

    “大叔?我看起来很沧桑吗?”赵柘弯下腰,歪头探到姚昀帽檐下去看她。

    姚昀面不改色,也不躲,一脸的“不吃这套”。

    “我姓赵,单名柘,木石柘。”赵柘笑说“以后再叫大叔,我可跟你爹攀亲戚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