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达木吉的手心开始冒汗，紧紧攥着那张内科、外科、痔疮科，畏缩着，双腿有些发软，心脏越跳越快，好像比那个正在求救的女人还要恐惧。
“我我能做什么？”心中犹豫，脚下有种力量在迫使他尽快远离这里。
与此同时，巷子尽头的拐角处一个高大的黑色一闪而过。
报警吧，他转过身一边按着手机键盘一边努力稳着步子匆匆离开，忐忑着那个人有没有跟来，指尖在微微颤抖。
11手机上那个0却怎么也按不上去
焦虑又绝望，接着，手机就如卡住了一般，什么号码都拨不出去，也卡住了日达木吉唯一的希望。
环顾四周，整个城市瞬间变成了哑巴。
没有汽车压过马路的声音，没有新楼盘的施工声，没有旁边小区那对年轻夫妻吵架的声音。
唯一能听见的就是那微弱的呼救，来自巷子的拐角，也仿佛来自遥远的麦芒雪山，来自岷江，来自白草寨。
所有的灯都在瞬间熄灭，商店，超市，住宅，包括巷子里那个滋滋啦啦闪着微弱光亮的路灯。
黑暗袭来，恐惧更加浓烈。
周围没有其他人，唯一能施救的只有正在被恐惧疯狂噬咬的日达木吉，可是他现在怕得要命。
“救我！”女人微弱的求救声再次冲进他的耳朵里。
可以吗？
真的可以吗？
我会不会也被杀死？
脑海中顿时闪现出一个血淋淋，奄奄一息的自己。
他立马摇头，将那个自己驱赶出脑海，收起已经黑屏的手机，试着鼓起勇气沿着原路返回，深褐色的眼眸中燃起微弱的光。
那张内科外科痔疮科已经快要被他手心的汗浸湿，心脏仿佛被一根麻绳勒得紧紧的，一双腿比刚才抖得还要厉害，却又在努力绷直。
刚走了两步，那个血淋淋的自己再一次冲进脑海，对他说“你不可以过去，会死的！”
会死的
真的会死的
矛盾的心情在那一刻绞得他几乎喘不过起来，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却在他内心深处纠结折磨了几百年一般。
最终，那个血淋淋的自己将他好不容易捡起的勇气吞噬干净，恐惧最终冲毁了堤坝，所有的情绪都在一瞬间崩塌。
他再一次选择了退缩。
深褐色眼眸中刚刚燃起的光亮瞬间暗了下去。
“纳吉纳鲁！”
大吉大利！
他默念，同时，强烈的羞愧之心暂时代替了恐惧。
祈祷那个处于危险中的女人能够逃过一劫，也祈祷自己能够顺利回家。
今日他所有的祈求都没有够实现，预感告诉他这一个怕也不会例外。
果然，还未走出巷子，新的且更大的麻烦，准确的说是灾难袭来。
大地忽然开始猛烈震动，刚刚才沉淀下去的恐惧再次剧烈的在心头厮杀。
他一败涂地。
有一瞬间他仿佛听到了来自大地的怒吼，空气中渐渐弥漫开来的尘埃叫人窒息。
“不要！”
不要带走他！
日达木吉向大地之神祈求，这种祈求连他自己都觉得十分无力。
实际上大地之神也并没有任何回应，就像日达木吉没有回应那个女人的求救一般。
紧接着便是一阵天旋地转，山河撕裂的声音在耳畔轰鸣。
呼吸变得越发急促，巨大的孤独和无助袭来，他无法面对死亡，那种刺在骨子里的畏惧再次被逐渐放大，越来越大，大到可以将他的心和身体同时撑破。
在某个瞬间，脑海中浮现出阿妈和阿姐的面庞，她们临去之前的样子
颉仁山上两株最美丽动人羊角花
闭上双眼，耳朵仿佛听到了老释比的诵经声，那一刻，他嗅到了神明的味道
羌历新年，农历十月初一。
这一天他以为自己死了。
啪！
日达木吉脸上火辣辣的疼，对方手指纤细，劲道十足，一记耳光将他从黑暗中唤醒。
巴掌声过后他居然听到了久违的羊皮鼓的敲击声，朴实又热烈，就像是在童年的梦中。
脑袋下方的枕头上传来的淡淡的荞麦皮的香气，混合着阳光的味道，使整个身体变得温暖。
但这绝对不是童年的梦，一来脸上的疼痛太过真实，二来他伸手去摸的时候发现这脸可真大！
比童年时期大了不止一圈。
这是一张青年人的脸，轮廓清晰，线条硬朗。
“我这是死了吗？”
他鼓起勇气睁开眼，刹那间，所有美好的感觉被一张煞白的脸惊散，还有血红色的唇和凌乱的长发。
一个姑娘正坐在他的床前，一双大眼睛中泪光闪闪，“都怪我，下手太重了，疼不疼？”语气中满满的关切。
右脸的那一巴掌就是她扇的，除了她这里没有别人，总不可能是自己！
她是谁？
大脑开始飞速旋转，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那个呼救的女子，应该也是同自己一起死了，然后化身厉鬼！
这么想着心中便有些害怕。
他不明白自己害怕什么，从前他怕别人车开太快会冲到人行道，怕自己不小心会掉入下水道。
怕天上的闪电和惊雷，怕任何会威胁到自己生命的东西。
可是如今已经死了又有什么怕的呢！那种无法摆脱的恐惧为什么在死后也没有放过自己。
惩罚吗？
伸手摸了摸自己火辣辣的右脸，颤抖着身子，同样颤抖着的还有他的唇，“对，对不起！”
他在为自己没有出手相助表示歉意。
“女鬼”的脑袋从他眼睛的正上方移开，抬手将自己侧脸的头发拨到耳后，动作温婉轻柔。
“没关系，既然咱们一起到了这里，也是要做朋友的呀！至于救没救我，那样的小事不必放在心上。”
说完还给了他一个温柔的笑容，只是衬在她那张煞白的脸上，十分骇人。
将目光移开，日达木吉是平躺在一张床上的，这时他看到了熟悉的屋顶。
一只蜘蛛在屋顶的一角慢慢爬着，像是用它的细长的腿在奋力书写着一个世纪之前的故事。
无比确信，这是他童年时期的家。
据说，有的人死后会回到他一直心心念念的地方，或许，他真的回来了。
他的家，那个在数年之前已经消失的地方。
那个有阿妈和阿姐的地方。
那个大山深处的寨子。
可是，这么多年以来，他的记忆就像破了一个洞，漏掉了那些他根本没有勇气面对的东西。
阿妈和阿姐是怎么死的？
寨子是怎么消失的？
为什么只有自己活了下来！